我遇见梦里的云边鲸落，穿破山峦，来到春暖花开的人间。这里火烧云漫过群山，层层叠叠，一排排灯笼挂满他乡。
我看到有人躲在深海哭泣，想要奋力抓住藏在云海之间秘密；我看到有人流落在湖边，有风吹过流夏的夜晚，找不到一层层搅动岁月里的，荡开的波纹；我看到有人卷票到火车站，拎一包埋在枕底下的理想，背一乡城里找不到的光，奔向能够睡到天昏地暗的故乡。
岁末里，摇晃的车厢，拉过转动的山峦，一群群此起彼伏，看到绿了又黄。
一个个发霉在心底的念想，那些没敢说出口的话，隔着屏幕见不到的亲戚朋友，不甘的眼泪，藏在洗了发白枕头套里。还有坐在门前看着日光越过山丘，掉进一个瓦房的屋檐，打在双鬓发白，还扎着粉色夹杂暗绿头巾，抱一条小黑背和外公唠嗑十里八乡的外婆身上。
【一】
屋檐门前，有个石头围成一排的小坎儿，黄泥在风霜雨雪里打磨里，变成一个个孩子长大的足迹。门前有一颗横过屋檐的核桃树，从下面杂乱成群的树堆里生长，能记起的，是六七岁时候来到来到外婆里，核桃树下，是几姊妹坐在一边，围一张红漆掉干，染上油烟的方形桌子吃饭。
六七月里，老妈和外婆在屋檐下捡豆角，削十来个洋芋，去隔壁提一两块泡在水里的豆腐，切块儿，切丝儿。随后倒入几个在火炕上烤干的干辣椒，在用石头打成蒜臼子里，一锤一锤锤成面块儿，底下就是一层黄色颗粒，往往都是熏得是几姊妹中锤辣椒那个人，只打喷嚏，眼泪横飞。除此一边聊天，一边剥葱姜蒜，时不时和大人有一搭没一搭扯皮。
瓦房里油锅在冒烟儿，水渍干去，从右手边橱柜里，舀一勺集市上来的猪肉熬成的油。扒边冷却的白色猪油，直接在烧的干的铁锅里晕开。猪油因为火力太猛，经常是飞溅开来，惹得一边的我们直接跳出门槛，外边散养的老母鸡更是一阵鸡飞。
从砧板上倒下锅的干辣椒，一阵翻滚，油烟阵阵，偶尔吸入的味儿滑入胸腔，直教人眼泪滚滚，咳嗽只差没把肺给吐出来。
常年在各种猪肉，大豆，洋芋儿，洋瓜的锡盆，已经被外婆用锅丝发白发亮，泡在水里的洋芋丝儿直接从盆里捞出，直接下锅，又是一阵油烟冲天，屋子里都是洋芋，猪油混杂辣椒的味儿。
不停翻炒，要粘锅的时候加一点水儿，继续翻炒，等到洋芋烫开嘴儿，有点糯的时候，加上生抽调色，老抽调味儿，翻炒均匀，最后加入一把菜地里，切成段的小葱，最后装盘就完事了。
一样的工序，后面就是一盘洋瓜，一盘麻辣豆腐，还有一碗冷一会儿的煮的大豆淡汤。
这些都是后来老妈和我说起的，简单的帮忙后，就是到处跑儿，玩疯了，玩累了，眼皮就会在互相打架。我不止一次，在门前被雨水冲刷，磨得干净圆滑，还有一个个小水洼的石坎上，搭一张小板凳，靠拢门檐，趴在右边白石板的小黑背，一起和我闭眼。
从下午到傍晚，挂在树梢的斜阳，打碎在地面的影子里，耳边是风声刮过核桃树，带走一片燥热，携眷我的睡眠。
枕一缕和煦的光，听一曲蛙的叫声，闻一道饭菜的香，恍惚的午后，串成傍晚时分。
斜阳透过核桃树的天空，跳进摆放好的一张小木桌上，桌上油脂里是一层金色的光。屋里中间，是石头搭成的一个四方形的炉子火，边上是绕了两圈，经过油烟洗礼，一层铜棕色的铁丝。炉子火下面有个石块垫着，炉子火紧对木桌的一边，缺一口子的是通煤灰用的。下方有个围成四边凹槽，是装煤灰的地方，方便收拾。
炉子火上方，还有一两块腌制的腊肉，已经熏的发黑，变干。屋内是坑坑洼洼的土坡，桌子一点倾斜，外公外婆坐在里边睡觉的内屋，老妈坐在下边鞋架的位置，几个姊妹坐在门口，屋子不大，寒梅姐直接背靠门口，反正手长。
桌上是泛着油光的饭菜，大人们看几个姊妹一塌糊涂的吃相，碗筷噼里啪啦作响，扒拉饭菜声音在屋子里传开，一边义正言辞地教要好好吃饭，一边合不拢嘴。
白月光落在树梢，黑幕里点点星子，不及外婆抬头，看到眼里的星光。门口搬上两张板凳儿，我背靠一根柱子，外婆坐我左边，把手放在裤腿前，一个一个故事，一个一个人间，轻轻唠叨给我听。
树影婆娑，摇曳的光在树与影之间徘徊，我总是枕着没听完的故事，像是外婆梦一般的呓语，声声入耳，梦见的，都是外婆嘴里唠叨的十里八乡。
【二】
六七月的寨子里，外婆家门前溪水潺潺，背靠一片山林，山风携眷凉风，留给盛夏里一片睡眠的故乡。故乡有面条和烤洋芋，也有一脸嘴脸，手指头都是灰黑，但烫嘴儿洋芋占领胸腔，那管水喝多拉肚的悲惨。
外婆熟练打开封闭的炉子火，烧火棍顺中间小口儿，直通底部，顺便抖落上面的煤块儿，尝尝都是一阵灰嘭得冲开，呛人眼泪都飙出来。过个十来分钟，煤炭烧得通红，外婆在通下面的煤灰，让煤炭有足够空间和空气充分接触，发红的炉子火中间，还能看到淡蓝色火焰。
一小口锡锅掺一小半瓢水，盖上原木塞头的锡锅盖，等水烧开。随后外婆转身，打开上面的橱柜，拿出一个皱巴的红色袋子放一边凳子上，里面是一捆短小面条，看起来色泽发灰，一碰就会折断，散乱，但是闻起来一股碱味儿。
外婆洗了田地里拔来有些枯光，枯黑的小葱，慢慢挑拣。把这一把小葱，走到屋外自来水管口，插上开水的钥匙，接一小盆水，然后清洗，转到屋内，取下砧板，小葱一刀为二，再慢慢切成小段。
草锅里，是昨天晚上清水火锅的残料，豆腐块混合厚片洋芋块儿，渣肉和蒜片儿，汤汁儿有点儿混白。但是跑出来的，都是食物原有的味儿，外婆从锅里舀一勺到白色大瓷碗里，这就是面条简单的配料。准备完，水也开了，打开锅盖，抓一小把面条，竖着在锡锅中间让面条围绕锅边，自由散开，最后变软后直接搅入锅中，以免一把下去粘成一团了。等个四五分钟，就可以捞出，外婆一边捞，一边低头看着我，告诉我说咋们吃面条是怎么来的。
一般在九十月间播种小麦，等到来年三月底，四月间收割小麦，然后在太阳底下晒一晒，等过一两个月去打成小麦粉，接着用小麦打成的面粉，兑水，加入碱，然后最后擀面机擀面，用木棍去接面，让面条在太阳底下自己晒弯曲。和集市上卖的面条，不同的的地方在于原料一个用的小麦面，一个是灰面，而且为了保证色泽，保存时间，加入各种食品添加剂。
外婆还说，我们小麦面做的面条呢，一定要水掺得多，不然容易粘锅，而且时间也不能煮太久，不然直接糊成泥了。我听得一塌糊涂，只看到外婆把面条夹入大白瓷碗里，加一小勺清水火锅汤汁儿，又怕味儿太重，再倒一水儿面条汤水儿，最后混入小葱，搅拌就可以了。
也不必加盐巴，味精，酱油，辣椒油，一股小葱混杂清水汤汁儿，外加豆腐，洋芋的香味儿滑入鼻腔，直冲脑门。搅拌夹一口塞进嘴里，面条表面儿是浓稠不腻的汤汁儿入儿，看似粘稠面条儿有小股碱味的香，吸溜进来，加一块糯得不行的洋芋块儿，满嘴都是汤汁儿香。
往外冒热气的面条，在夏日里吃得满头大汗，外婆打开橱柜下方，拿出两个黄白的土鸡蛋，把平底锅放上猪油，磕碎鸡蛋壳儿，俩手一开，蛋清包裹蛋黄直接落入锅中，开始煎鸡蛋。鸡蛋在高温下起啦作响，蛋清变白，翻到另一边继续煎，待到熟透，直接起锅，刮到我才吃了一点面条的碗里。一口煎鸡蛋，一口面条，再来一口汤汁儿，直接撑到饱。
外婆进到里屋，拿出两三个洋芋儿，放在火势渐温的炉子火，慢慢的烤。她一边和我搭话，一边翻滚洋芋，一面黑了，糊了，就翻到另一面，翻烤均匀，屋子里都是洋芋儿的香味。等我面条吃完了，黄皮的洋芋也变成了三个黑煤球，随便拿出一个引火的红包谷芯子，对三个煤球儿就是一顿狂搓，手里都是一层黑。
黑色表层褪去，就是红橙黑交错的内层，洋芋味儿冲击鼻子，先来一口，除了烫嘴儿，还非常的糯。外婆再从橱柜里，拿出一包扎了口的五香辣椒粉，倒一个小山丘模样似的在小盘子里，抬到蹲在屋外，吃得一嘴黑的我旁边的石板上。蘸一辣椒面，吃一口，满口洋芋香，吃得更是汗流浃背，和夏天一般热。
【三】
我还能看到山与海里，有外婆在午后睡眠里包裹的面条，洋芋。也能听见夹杂风霜雨雪岁月里，门前核桃树绿了又黄，败了又开。外婆就坐在门前，看斜阳越过镀金的云彩，说不定抱着小黑背，坐看云起时。
我还能想起午后一觉睡到天昏地暗，醒来就是饭菜香味扑鼻，还有家人的吵杂声。更有自己喜欢吃的自家擀的面条，每一个味道我都用心铭记，因为那是吃到嘴边，能够看到泪光中的家乡。
我思念外婆的饭菜的香，想要在冒着热气的雾气里，找到睡到昏天黑地地方。
那里山与海在呓语，水与云都是故乡。
（文/顾沐）